人物簡介
曹興誠,企業(yè)家,收藏家。他曾在美國學習半導體生產技術,回到臺灣后成為聯(lián)華電子的董事長。
1984年,4件令他上當?shù)?ldquo;古玉”,將曹興誠從半導體的世界“誘入”文物藝術品收藏。
2007年,前蘇富比英國主席詹姆斯·斯圖爾頓出版了《我們這個時代最偉大的收藏家》,歷數(shù)了1945年以來最重要的100位收藏家,其中包括三位華人:仇燚之、趙從衍,以及曹興誠。其中,前兩位大藏家已經作古,最年輕的曹興誠也已是滿頭華發(fā)。第一財經記者日前在上海見到曹興誠時,他面帶紅光、步履矯健,而他也確實仍活躍在與文物和藝術品相關的方方面面 。10月的香港秋拍,瀚海拍賣將他請去談收藏和佛學;11月在上海開幕的華人收藏家大會秋季論壇中,他又以《佛學與佛像》為題做了講演。
第一次走進古玩店購買藝術品,曹興誠的初衷也不是為自己收藏,而是打算為一個喜愛古玉的朋友買一份禮物。進店之后,他為朋友買了一塊,又為自己選了3塊。和4塊玉一起被他帶走的,還有老板贈送的兩本有關古玉的書籍。曹興誠回去翻開書一看才發(fā)現(xiàn),自己手上的玉器與博物館中的名品相似。“這是反常識的,我當然要懷疑了,為什么都會拿到雙胞胎呢?”再一看,美國弗利爾美術館有一件玉器,玉管上有豹匍匐著,與自己手中那件極為相近。“只是,博物館里那一件四肢極有力量,而我手中的這一件,手腳都好像是被打折了一樣。”曹興誠笑道。
意識到自己買到了贗品,他一口氣買了十多本有關古玉的書籍,仔細翻看后對玉器的真假有了深入的認識。古玩行里曾經流傳著一種說法,剛入行的人總會買到假貨,權當是交了學費。但在曹興誠的眼中,這句話只是無可奈何之下的自我安慰,他無法容忍錯誤的再次發(fā)生。“一開始收藏就要買到真東西,如果買錯了,恐怕就要一路錯下去了。”他說。
因為相熟的古玩經紀人也經營青銅器,時常將手頭的珍玩拿給他鑒賞。在玉器收藏中磨練了眼力后,曹興誠對青銅器的興趣也與日俱增。漸漸地,收藏的重點也發(fā)生了轉向。“在玉器的收藏上,我修習了比較敏銳的眼光,知道什么是死的,什么是活的。”曹興誠口中的“死”與“活”,其實正是東方審美理論中“氣”的概念。先秦兩漢確立的“氣性論”進一步促成了“氣”的概念在審美領域的滲透。“王世襄先生為什么能夠與文物隔地很遠,還能辨識真假?他說,他看的是一股'氣',我的說法就是'死'與'活'。”
文物的魅力在于從來無言,卻能確鑿吐露歷史之興衰榮枯。“西漢的玉器是最有力量的,但到了東漢,氣質就綿軟了。”曹興誠說。那個時候,“富貴”、“宜子孫”這樣的字眼都被鐫刻到了玉上。在他眼中,這種世俗訴求的大量出現(xiàn),顯示那個時代的精神風貌已不再昂揚。對青銅器也是如此,曹興誠更愿意收藏青銅時代鼎盛期的產物。 “商代與西周早期是我國青銅器鑄造的高峰。其他時期的青銅器,除非在創(chuàng)意和美感上十分獨特,否則我是看不上的。”從他收藏古物的眼光看,偉大的藝術品往往誕生于偉大的時代,而構成一個偉大時代的則有三種因素:經濟、政治以及信仰。“帶著信仰創(chuàng)作,這一點很重要。”他向第一財經記者強調。
他不為自己欣賞藝術品的門類設限,但對于入藏標準,他給自己定下了這樣的規(guī)矩:收藏那些讓自己“腎上腺素飆高”的藝術品。“所謂環(huán)肥燕瘦,好的藝術品往往不守定規(guī)。”曹興誠說。他說,那些能讓他興奮的藝術品往往“瀟灑從容、出人意表”,而差一點的則是“東施效顰、捉襟見肘”。對于讓自己的收藏形成一個脈絡,曹興誠倒并不苛求。“收藏畢竟不是學術研究,如果別人要學習,大可以去博物館。”他說。
多年的收藏,即便見多識廣的大藏家也難免會收到零星贗品,曹興誠又是如何能夠盡量避免“打眼”呢?“常識”是曹興誠在談論這個問題時時常強調的字眼。“知識確實很重要,但作假的人往往更有知識。和他們比,我們不一定占上風。這時候,知識就不如常識了。”曹興誠說,“比如,劉益謙先生用近3億元買下了雞缸杯,現(xiàn)在一個人說一個器形、釉色、胎、顏色與畫工都和這個杯子一樣的瓷器只要10萬,那就是反常識的了。知識是死的,但常識是活的。”
曹興誠收藏的領域非常廣泛,古玉、瓷器、青銅器到書畫,這些他都有所涉獵。到了博物館,他并不只看中國文物,古今中外的藝術品,他會留意觀賞,并試圖找到它們的共通性。比如, “中國古代青銅器雄渾的力道和古埃及的雕塑與壁畫極為相仿。” 他認為,廣泛地接觸各國藝術品也是提高眼力的重要方式。
曹興誠也曾在拍場上出手兇猛,志在必得。他家中的收藏囊括了各個朝代的文物,一度有“小故宮”之稱。“我一直小心地控制這數(shù)量,但還是太多了。鎖著它們終究不是一件好事。”他笑著說。2000年,他出價競奪明嘉靖“五彩蓮塘魚藻紋蓋罐”,堅持比當時世界最大牌的古董商之一喬瑟普·埃斯肯納茨多出一口價,當時出價達4400萬港元,震驚世人。但現(xiàn)在,曹興誠對收藏的態(tài)度似是有了改變。他說:“其實,藝術品收藏有點囤積的意思,多到一定程度就應該釋放一點。”
轉折或許就發(fā)生在拍下“五彩蓮塘魚藻紋蓋罐”那年。當時,曹興誠與臺灣法鼓山的開創(chuàng)者圣嚴法師結緣。“師父臨終前曾囑咐我思考佛學與科學的關系。學佛以后,更覺得收藏這些都是身外之物。”今年以來的數(shù)次公開講演中,他大都選擇佛學與收藏為題,也開始收藏古代佛像。“佛像有一定的象征意義,從審美的角度看,有些是高度藝術的。”他不執(zhí)著于佛像的美感。用他的話來說,佛像只是“相”,它是用來引導人觸及“本體”的。
因為對佛學的追尋,收藏對他的意義也變得不同。2008年汶川地震。曹興誠珍藏的“乾隆御制料胎畫琺瑯西洋母子圖筆筒”拍得6500萬港幣,他將半數(shù)款項交給臺灣紅十字會及法鼓山佛教團體支援災區(qū)救災。另有一半則捐入臺灣其他慈善團體。事后,他在博客中寫下自己當時的想法:“當然,籌款不一定需要義賣東西,但這樣或許可以讓人了解,收藏家不一定都是占有欲超強的怪物,也有人收藏的目的是為了欣賞和研究,并不那么在乎擁有與否。”
曹興誠的居所,日本當代藝術家千伯住的水墨瀑則與一尊佛像相得益彰
10多年來,仍有令曹興誠無法釋懷的文物,皿方罍可算其中一件。2001年,皿方罍器身出現(xiàn)在紐約佳士得,曹興誠也參與競拍,只差了一口,無緣收藏。“如果價格不是在最后沖得那么高,我就想要把湖南省博藏的蓋子和器身合起來,在兩岸各地舉辦展覽。門票收入若能讓我收回一半成本,我就捐給臺北故宮。”他說。
今年3月,他得知皿方罍將再次出現(xiàn)在紐約佳士得拍場,便向前故宮博物院院長鄭欣淼提議:請公立博物館前去紐約洽購。之后,他又與匡時拍賣董事長董國強等人一起在社交網絡呼吁,請國內藏家不要參與競價,也盡量避免外國收藏家買走器身。最終,湖南省博物館通過洽購買下了皿方罍器身,這件青銅重器終于合而為一。
“倒不用把這件事說成是國寶回歸。”在曹興誠看來,促成眾多華人藏家共同呼吁皿方罍回歸的情感力量并非“民族主義情緒”。“民族主義情緒其實很膚淺。這是人類文明的遺產,器蓋合一,這是對文物起碼的尊重。我們應該成全其完整性。我想,外國藏家也會樂見其成。”他說。
把文物留在它的出土地真的對嗎?公立博物館又是否是文物的最好歸宿?雖然,皿方罍回歸出土地湖南是曹興誠的心愿。但對這樣的問題,曹興誠的看法很辯證。他談起伊斯蘭國武裝屢屢毀壞其占領區(qū)的歷史保護建筑遺跡和珍貴文物,十分痛心。“如果對文物真的有愛護與保全的心理,外國的藝術品也值得你去保存。反之,文物外流,也并不意味著失去。因為,如果當?shù)貨]有保存文物的力量,或對藝術失去敬畏,那么,就不應該將它們放在原地。”
曹興誠曾將一對陶豬捐給臺北故宮博物院。“原來覺得公立博物館應該是藝術品最好的歸宿。”但后來他發(fā)現(xiàn):“原來并不是那么一回事兒。即便是最先進的博物館也會有預算捉襟見肘的時候,自己的收藏能否在那里得到重視、得到好的展示與保護,這都是問題。”他認為,有時候,市場或許也會在尋找文物歸宿這件事兒上發(fā)揮好的作用。通過競價讓藝術品流轉到那些掏了真金白銀的人手中,想讓他們不愛惜都難。
“我希望盡量讓藝術品與我生活在一起。”為了凸顯藝術品,曹興誠的居室裝潢很簡約,墻壁更是素凈。他把戴爾·奇胡利創(chuàng)作的玻璃制品與陶狗放在一起,而日本當代藝術家千伯住的水墨瀑布則與一尊佛像相得益彰。他說,好的藝術品,無論其來自哪一種文化,擺在一起都能夠融洽相處。
戴爾·奇胡利所作玻璃吹制品與陶狗
情緒 藝術